引狼入室 | 1.4

人事处郝科长与他同一年考进市公安,综合部门不比业务口升得快,至今仍在文件堆里苦熬着,辛苦虽不见得少多少,好歹不必风里来雨里去,家属也能安心。机关里除了部门内和常有业务联系的,也就数同年进的同事们最为亲近,许久不见,难免要陪人唠上个五块钱的,倒不外乎是关心几句,再牢骚番近些年越来越多的会议文件。

 

出了政治部门,周行顺着安全通道溜达回自己屋。经侦和刑侦本就上下楼,往来也算方便,张万里代管时,也就干脆没挪动地方,需要两家开会时候五楼上招呼声,四楼这立刻便呼啦啦一片人拎着椅子过去听训。所以那两间办公室和休息室仍旧原样放着,估计从他出事那会儿开门搬了卷宗出去,再就没有动过。

 

虽说关门堵窗,屋里还是照样积了层不薄的灰尘。周行这次归队不曾知声,大家毫无准备,加上年末正忙,一时竟没想起叫人帮着打理。还是陆林江听到声音过来,见他回来拾掇屋忙要上前搭个手,边还唠叨这些小的太没眼色,回头可得好好地说道说道。

 

周行倒不上心,反正自己有手有脚的,这会儿刚回来也没什么安排,千户公馆那边案子又正等着信息采集和检验结果,与其叫他们两头里忙活,还不如先踏踏实实地安生干活。好在他平素习惯了整齐利索,案卷都已拿走,清理掉那些过期的内部文件通知,打扫下表面上积的浮灰,再开窗通个风,也就没多少需要收拾的了。

 

那头陆林江还热络地张罗着要给他换新台账日历,周行并不常用到,可有可无的也不急在这刻,当下客气两句先把人按回他自己屋里歇着去了,心道这老陆没有去当办公室主任也是屈才,便转身去二楼指挥中心的档案室,想要调几个案卷来看。

 

管库房调卷的姓叫曾庆林,五十开外,头发差不多已经花白,见谁都是一副笑模样,据说他早年业务极精,还是带刘明义的师父,不过周行进来那会便已转去行政。当时队里有固定内勤,不用周行往档案室归卷,故而两人也就是点个头的交情,算不上熟,加之曾庆林是因公伤而不得已离开刑侦工作,难免忌讳,便从来不曾留意打听。

 

后来周行一路提到副支队,刘明义也进了局党组,分管刑侦经侦技侦工作,而曾庆林却仍还是个主任科员,慢慢就更没人再提了。倒是周行往来渐多后,不知为什么就对了那老头儿的眼,旁人过去借个卷,登记签字少半样都不伺候,偏他哪怕人在外地一个电话过去,事后手续都不用补的,直引得那帮小内勤好通私下嘀咕。

 

今年厅里着重强化全省档案信息建设,曾庆林除原本借调卷宗的那摊活外,还得不时盯着下面做数字化工作的外包队。周行找去时他正在负二楼库房里,拿着本出入册子同带队经理费劲口舌地掰扯,眼见有人找,也乐得甩下那老伙计出来说话,当即跟周行出了铁门,上下打量道:“你小子真是命硬,大半年恢复得还不错?”

 

周行双手抄兜,踱着步笑:“可不是,这都快要养出膘来了!”曾庆林上手拍拍他板正的身板,再瞧自己鼓出的腰带,眼见要说上两句,那边倒也识趣,赶紧见机岔开话头道:“我看这边不太顺利?”

 

曾庆林这两日正为档案外包的事操心,听见这话,登时便牢骚开了:“招标上来的,说是法院、检察院的活儿都接过,结果过来都大半个月了,瞅着还没我个老头儿有个章程。”周行知道他就是牢骚而已,当下也只笑道:“你这多少年的经验,寻常有几个能比得来,标都招上了,要实在是带不出来,这期完了再赶紧换呗!”

 

如今想临时换人已经不能,好赖是该说的都说了,该做的也都做了,只要不丢卷宗,仔细把严了质量标准,给些时日,能上正轨自然皆大欢喜,真有那扶不上墙的,当初标书也写得清楚,达不到要求便是他们自己的问题,何苦替别人着急上火。

 

话自是这个理,那曾庆林也想得明白,当即便哪儿说哪儿了,问起正事来:“这回想借什么卷?刚归队就给派上活儿,刘局倒是真舍得。”周行顿住脚,也不跟他藏着掖着的:“案子张支队在查呢,我没什么事,来看看以前的案子,毕竟忘记了不少东西。”

 

周行车祸失忆,此事局里早已经传开,故而曾庆林听见这话,便明白他是想通过看卷重新了解这些年经历的案情人事,再者如今许多流程要求都已调整,若真给忘记了不赶紧捡回来确实心里没底儿。

 

有心多问两句,又觉得毕竟揭人痛处,便干脆全都按下不提,只从腰间掏出钥匙问:“这好说,想看哪些我直接给你。”周行倒是不跟他客气,张口道:“这六年刑侦的都看,就怕您老拿不过来了。”

 

这些年平安罘阳建设虽说是颇有成绩,可真要把案子加起来,何止千万件,曾庆林自知他玩笑,当下回道:“不如你换铺盖住库房得了!”说罢开了门,方才收起打趣的心思,正色说道:“去年的在扫描,前年有部分拿去省厅抽检,其他剩下的都在这儿,你看完了记得把门关上!”周行得了便宜自是心满意足,当即应下来进去阅卷。

 

虽说过去的记忆忘个干净,但总归多年的经验和本能丢不了,熟悉了路数,业务方面的东西要拾起来也快。技侦的结果没有那么早出来,周行约莫讨论会最早得傍晚才能开上,便也安心待在库房里,但把每年的刑卷都挑出部分看了,在心里头大致有了数,这才伸个懒腰出来透气,没两步,就听外面挂着钥匙儿,来吆喝他去食堂吃饭。

 

外包的数字化团队已经陆续收工下班,曾庆林只等这些人走干净了,看着他们把工作间给锁好,省得有那心大的开着门再不知把卷弄到哪儿去,平白找麻烦打官司。周行正有心问他情况,便不着急,只就势倚着门闲聊道:“郭守成这人你熟吗?”

 

他在案卷里看得清楚明白,此人应该是五六年前调来罘阳的,怕还是搭档,不少案子下面有他们共同签名,后没两年刘明义升了局领导,郭守成便接任了刑侦中层,按说两人间的关系应当颇为密切,可自己非但对此人没有丝毫印象,就是醒来至今也从不见他前去探望过,哪怕发个短信,倒好似队里从未有过这么号人般。

 

曾庆林不妨他冷不丁发问,愣了下道:“原来是刑侦的正支,你俩当初关系还不错,后来走了。”似觉气氛有些尴尬,稍作停顿,旋即岔话道,“局里这两年人员变动可不小,你这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!”那边倒也看不出什么来,只跟着话头儿自嘲道:“可不是,躺了这大半年连脑子都不好用了!”

 

曾庆林哪儿还容他净谦虚,立时堵道:“省着吧,你们队可还指望你回来拉结案率,这脑子要是不顶事儿了都不用你,他们就得先哭死!”这话倒是的确没多夸张,周行养伤这段时间里,不知是真少了关键人物还是背运,刑侦连续三年的全省第二直接掉出了前五位,正赶上省里面狠抓重大敏感案件,唬得局长每逢开会必要念叨两遍。

 

按说刑侦是个人多的大队,即便暂时没有正负支,找个资历老道的代理也不成问题。张万里虽说刑侦出身,毕竟去经侦时间不短,左右都是局里数得上的事多活杂,单管着哪个都不清闲,论理讲不至于非叫他两头儿忙活,显得局领导好像逮着个能干的就往死里使唤。

 

周行虽不知情,但看这架势倒也能猜出几分情况,当下摸了摸鼻子,方想说点什么,却听楼梯口轿门响动,转身就见陶芷身影匆忙从对侧闪过,片刻便又绕将回来,脑后马尾左摇右摆的,站定冲自己笑道:“师父您在呀,张支让通知大家开会,我打不通电话就来了!”

 

办公楼的地底下信号不好,电话拨过来不在服务区里是常有的事儿,陶芷算刑侦队里半个内勤,知道人只要没出大院,多半就是来库房阅卷了。周行被她撞个正着也并不奇怪,听说商量案情抬手看了眼表,估计时间不多,便与曾庆林打过招呼,顺安全通道快步上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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