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狼入室 | 1.5



会议室仍在四楼装有投影设备的大屋,圆桌两侧早已挤得满满当当,刘明义正坐在靠墙的首座,手里握个泡有菊花枸杞的玻璃杯,漫不经心地盯着上神。见周行进来也不多话,随手拍两下身边留出的空位,给对面张万里递了个眼色,示意他人已到齐,抓紧时间开始。

 

张万里做惯了组织的工作,当下也不用准备,略微清了清嗓,简单说两句任务艰巨、责任重大、领导非常重视的场面话儿,又将当前掌握的部分调查内容和队伍任务分工捡要说了下,便将话头切入正题,让陶芷先将走访了解到的情况总结起来说给大家听听。

 

陶芷入队差不多快有两年。当初周行有意试炼,也不管个小姑娘能不能行,就直接带去现场扔给了访问组,叫人负责上会作汇报。那时也存了外勤工作不适合女性,若来人不是这块料,不如早出面调换个行政工作的心思。哪儿知道这新来的小姑娘不行倒是真的不行,可天生副心大抗造有韧劲的体性,竟也硬拖出了样子。

 

不过进步再快,毕竟只是队里的新人,这种局长亲自坐镇的场面还是少见,心里不免有些发怵,顿时先自虚了三分:“杨珺,女,户籍所在地宁夏银川,九零年生,身高为一六三厘米,体重约一百斤上下,未婚,租住千户公馆的案发房间三年,明珠大厦优学教育总部初中组数学全职老师,两个多月前辞职后便下落不明,目前已与其父母取得联系,正乘飞机往这边来,预计明天清早就能赶到罘阳。”

 

这开头基本上是对张万里前面的重复,江峰见势不妙,赶紧推去个工作本,叫她参照提纲捡着重点部分说。陶芷心里面有了底气,这才终于找回常态道:“杨珺毕业后就进了优学教育,主教初中尖子班和提升班,连得三年金牌教师,同事基本都是这种重点大学毕业,刚进社会就当了老师,总得说环境比较单纯,也都没有私怨。”

 

“我们打听过,优学教育给员工开的条件是应届生保底七千,五险一金按基础数交,剩下的视带班量决定,估计成熟的教师平均每月实际到手一万左右,全职教师平日无休能再高出半份工资,有个别的拼命三郎还可以拿到两万出头,在罘阳相当不错了。”

 

陶芷说着忍不住撇了撇嘴,估计是想起自己那点儿刚过实习期的可怜工资:“从同事和邻居们的反映来看,杨珺是那种工作中特别细致,生活里也相当精致的女孩,可以说大事小事从未出什么差错,但同样挣得数目可观,花起钱来也是不含糊,生活品质上绝不委屈了自己,不过倒也不能说没有节制,按她的收入水平还都算正常消费。”

 

“在感情方面,大学时候谈过个朋友,毕业后两人异地就业,不久便分了。再就是现在学优教育初数的教研组长对她有那种意思,不过男生还没有表白,也就是同事间起哄拿来说着玩。另外和她相熟的同事朋友我们列了份明细出来,放在何主任和杨法医的报告后面,从目前的走访情况看,都没有合适的作案时间和动机。”

 

掌握的情况实在乏善可陈,陶芷提笔划去几条复述过的内容,望着仅存的两行提示,不由得皱眉咬起唇来:“杨珺在公司和租住的小区都没有与人发生过什么冲突,而且像她这种全职老师除了平常备课上课以外,还有定期定量的课程研发指标和招生任务,能完全供个人支配的时间并不多,加上她本身偏于内向,社交活动就非常有限。”

 

“邻里之间只是打个招呼,知道她教辅机构上班,偶尔见有朋友叫她出去,或者外面上门送水维修保洁的,可以说社会关系是相当单纯,除非再有新的突破性进展,不然就目前走访所了解的情况看,杨珺若真已遭遇不测,出于仇杀或者情杀的可能都不大。”

 

这话倒不是陶芷现场发挥,访问组好几拨人走访,得到的结都是杨珺交往圈子简单,就个年轻本分的白领,论理根本不该摊上这种事儿。说寻常谋财倒是不无可能,可是这话又绕回来了,能和平入室行凶还有条不紊地清理现场不引起邻里注意,明显属于熟人间作案的风格,那么照理说前期排查社会关系时就应该有所发现。

 

杨珺身边不过都是些同事,收入多少总会有差别,但大不到哪儿去,而且努力都是有目共睹的,犯不着上升到这种要人命的程度。此外就是学生和家长,像她们这种课外老师,大多要倚赖培训机构的名声,机构自然也不允许老师们绕开公司私下招生授课。若杨珺因此埋下了矛盾,事情肯定瞒不多久,这般访问下来早该漏出风声才是。

 

那么按说便只剩下了见财起意的邻居,或者那些让人降低警惕的特殊职业,比如上门的检修工、快递员等。因为时间实在是仓促,访问组内部尚未通气,这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讨论案情,眼下案件性质尚无定论,陶芷自不敢冒然开口挑这个头,只偷眼去看身边同伴。

 

江峰显然也已经想到此节,点了点头,正犹豫要不要赶紧组织语言把这个方向提出来,却见张万里已经不打算在前期排查上停留,掂着钢笔环视在座众人,径自推快会议进度:“法医那边儿怎么样?”

 

杨嘉言如今已经是法医科室的副主任,大案要案见识了无数,早锻炼成市里法医鉴定中的专家,自然也不跟他多客气,当下便直言说道:“刚才DNA分型的结果已经拿出来了,在千户公馆1821房间里发现的血迹都属于同一名女性,照着这个出血量估算,受害人至少流失了全身半数的血液,理论上除非做急救,否则没有生还的可能。”

 

“案子目前尚未发现尸体,法医方面能够提供的帮助很有限。但就经验说,倘若能确认卧室门前就是最初的击打现场,那么基本可以肯定嫌疑人在力量上对受害者有绝对优势。行凶之时手持小型金属钝器,趁其不备从后方击打头部直接造成死亡或者昏厥。这个力度颅骨上应该可以观察到相应骨折线,不过还得等找到了尸体才能定论。”

 

说着稍停顿片刻,推了推架在鼻间的无框眼镜道:“另外如果嫌疑人真在洗手间对被害人实施了分尸行为,那绝非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小工程。从遗留下的痕迹看,嫌疑人虽然不够专业,但相比普通百姓已经是利索了太多,至少具备相当程度的医学知识或屠宰经验,当然也不排除是位准同行的可能。具体还是让物鉴说吧!”

 

物证鉴定科主任何思源是个白白嫩嫩的圆脸胖子,按杨嘉言的话说,长得都对不起他那出外勤的工作性质。偏他亲爹妈也是会生,似乎早知道这娃颜值上没得指望,打小给配了副好脾气,十足打不还手骂不还口,烹饪裁剪样样精通,尤好四处找人给他那新菜品试吃,贤惠得换个性别绝对是老辈人口里打灯笼难找的好姑娘。

 

他这会儿正一丝不苟地埋头做着记录,哪儿知道隔壁法医室前半句还在好生讨论案情,怎么就话一转把锅扔给了自己,当下手忙脚乱地将笔记本往前连翻了好几页,才接着道:“我们技术组仔细勘验了现场门窗,全室一门五窗未发现任何暴力入室的迹象,甚至连大门锁芯里也没有新鲜划痕,可以排除掉撬锁或者偷配钥匙进屋的可能。”

 

“小区门口装有监控探头,本来如果有外人骗开房门或者尾随作案,应该至少能有个筛查范围,可惜物业俩月没启动,摄像头根本就是个摆设。门口保安亭说是全天有人值班,实际上这般边好多户高层都买了不住留着升值,物业费收不齐承包公司没赚头,也就不上心管理,保安室白天晚上想看见个人都不容易,基本派不上什么用场。”

 

应有的线索因人为而错失,远比从开始一无所获更叫人遗憾,何思源说着打量下周遭,果见几个年轻人已经面露愤慨,倒是前排坐的张万里周行诸位刑侦经验丰富,对于此类状况早就料在情理之中,只点头示意,请他继续:“客餐厅和次卧没有异常迹象,主卧门前及门框发现三种清洗过的隐藏血迹,分别呈现喷溅、滴落和浸染状态。”

 

“其中门框压条上有少量喷溅状血迹,高度在168-173cm内,门前浸染状血迹与随后拖拽相接,属于受害者遭受击打后倒地所留,另外在主卧门内有两处圆形垂直滴落的血液。结合整个现场状态分析测算,受害者身高应在160上下,与访问组刚才所说情况基本吻合,事发当时正向房外行走,嫌疑人高度则至少在172以上,从后方赶到一下将受害人击倒在地失去反抗,从血迹状态看并无反复击打情形。”

 

江峰之前也跟着初步查看过室内现场,闻言笔头戳了戳本子,小声插话道:“这么说,可以暂时先排除仇杀或者激情杀人的可能?”

 

他本只想与左右私下讨论,哪儿知道坐在对侧的主任法医耳朵贼尖,当场代为作答道:“严格讲这么说并无科学依据,个体面对特殊状况时的反应差异通常比较大,不排除嫌犯出于仇恨目的冷静地计划杀人分尸,同样也有可能因为首次击打场面大幅度出离预计范围,一时反应不及而停止了后面原有的伤害行为。”

 

杨嘉言说着又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框,一双镜片也挡不住的明眸里,目光知性而锐利:“不过单纯从统计学的角度看,大部分从前没有过严重违法记录的公民在其初次犯罪时,会被自己冲动所造成的结果震慑住,真正受情绪驱使反复伤害的概率相对较低。”说完语气微停,旋即补充总结道,“当然,这么说就目前的情况也仅供参考。”

 

江峰何曾想自己一句话招来这么大段,当下恨不能缩回壳儿里降低存在感,倒是张万里不知被方才插曲勾起什么念头,略向桌前倾了身,接过话题来说道:“我记得卫生间脚踏垫旁边还有半个脚印,应该能测算出关于嫌疑人的更多具体信息吧?”

 

见他单独挑出足迹来询问,何思源又伸手往后翻了两页笔记,点头回答道:“从提取到的半侧足印来分析,减去穿橡胶底的平均鞋边数,计算得到的嫌疑人身高在177-177.5cm范围之间,步态上起落脚相对有力,前掌压重,力量强的痕迹明显,应为25岁上下男性。”

 

“但还有个问题需要注意,从鞋底的纹样类型看,嫌疑人穿的是防滑雨鞋,而且磨损情况可以算比较严重,这会对计算身高有很大影响。另外我们痕检小组在现场只找到这一处有效足迹,没有成串的脚印来作步幅特点分析,无法印证和推测目前计算结果的精确程度。”

 

何思源从记事本里抬起头,看向最前方几人略显凝重的面孔,话锋转而道:“不过就鞋底存在磨损的程度,至少可以判断嫌疑人并不是特意为作案而准备,而出于某种需要长期穿着雨鞋,那么分析步态所得出的年轻男性信息就会相对比较准确。”

 

四下里一片沙沙地动笔声,何思源结束足迹话题,正待要循着先前的思路,按空间线索描述现场勘察结果,却听从开会起便欹在人后默不作声的周行忽起一句问道:“如果以卧室门前圆形血迹的滴落高度,作为嫌疑人在自然状态下垂臂握拳至地面的距离,何主任能否先凭经验给我划定一个相对准确的身高范围?”

 

这句话来的委实出乎意料,若是换由其他人问起,何思源一定会提醒他随意假设数据进行判断,是极度不科学严谨的,但偏生从周行口中说出,便叫人一时反应不出哪里不对:“纯以经验判断的话,大约在一米七五上下误差三厘米,但要作为依据还得回去仔细计算。”

 

说完自己也终于察觉不妥,几度犹豫想出言纠正,但看上座的刘明义摸着下巴冲这边摇头示意,便忍耐下来不再多话。须臾只见周行重新抄手靠回椅背上,开口道:“何主任,请继续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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