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连环 | 2.1



从开封府向东南过保康门出城,沿路只有州桥附近方便饮食。眼见自家丰盛飨食,变成了路边匆忙摆就的髓饼盐鸭,赵瑞不由牢骚满腹,不是嫌这鸭肉腌制过淡无滋味,就是怪那饼面太软没嚼头儿。便连喝口乳奶拈两块酥糕,不评点句乳酪未加杏仁与生姜共煮去膻、点心吝惜用料乳花腻滞仿佛都不舒服,丝毫没觉着他是坐在那興子行街头食肆边,而非任店街北的白矾楼雅间里。

 

倒是彭子三早忘了张晏前些时的邀请,五六个饼子下得肚去,有肉有汤管够吃饱,已然是心满意足,听那人在旁喋喋不休地念叨,也只似懂非懂地憨然笑笑,全不耽误他自个儿吃得有滋有味。三人张晏食量最少,等慢条斯理地放稳漆箸,方才就着汤水润了喉,淡然撂下句:“信圭兄看来是不记得泾原炊饼束脩的滋味了。”只这声不温不火的闲谈,对面偷眼打量下他神色,还真就识趣儿地偃旗息鼓了。

 

按说那出门在外的,若不是算计好了旅舍行程,风餐露宿能有口乾粮腊肉,填补饥肠已经相当不错。更莫提行军备战若遇着粮草匮乏时,往往仅能轮上碗粟米菜叶熬成的稀粥勉强果腹。便是京城寻常小户家百姓,百八十文换顿酒肉酥酪,都算不可多得的奢侈。

 

彭子三只道赵家小郡王平素在膏粱文绣间养刁了胃口,吃不惯平民们的粗茶淡饭,也是在情理之中。却不知此人当年初离京都远下军营那会儿,比起如今来更兼百倍的有过之而无不及,可巧赶上张晏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时候,手下令行禁止那容得这纨绔习气,管他是小郡王还是亲皇叔,一概治服了为准。故而方才那句原是话里有话,无非碍着彭子三外人在场,彼此留个面子不曾点破说透罢了。

 

这边两人心照不宣,匆忙用罢饭食便唤店家牵来马匹,直往尨山阳侧赶去,独把个彭子三蒙在鼓里,一路上不停地揣摩着,只觉这二人交情非比寻常,却又实在想不通似赵瑞富贵出身,何以同塞外栉风沐雨的军汉们扯上关系,而张晏看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隽秀郎君,竟也吹过西北的风,更不必说将那荣安小郡王治得服服帖帖。

 

直到眼望见尨山南坡下的桑林,都没能给琢磨出个所以然来,反倒是赵瑞途中闲得发慌,瞅着空放缓马速凑到彭子三旁边,悄声搭话问:“我说兄弟,你们这新军巡还好伺候?”说罢不等对方答话,先自撇嘴道,“你可别瞧他看着好性,当初定川寨墙头上一箭差点要了敌军将领半条命,愣叫那人再没敢进泾原路的大门,便是你这上官干出来的事。不动手便罢,动手就是要命的,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。”

 

彭子三但看他眉飞色舞的模样,也不知这人说着别家的事儿,自己激动甚么劲儿,却不由自主地向张晏背影望了眼。这才发觉阳春的天,京中皆已换上薄衫,那人仍然穿着身夹纳的素色长袍,不过他生得一副颀长身量,若非额外留意并不十分明显而已,倒是怎都看不出赵小郡王口中“千兵万马避白袍”的气势。

 

赵瑞似乎也打量出他心中疑惑,挽着缰绳小赶了两步,摇头叹息道:“现在可是不行了,嗐,我这就嘴上没把门的,你听过就过,可万莫提是我说的!”山下阡陌跼促,三人引马行着,前后相隔仅有步余,彭子三正诧异有人背后说道长短还能如此光明正大的,却看其收敛起那玩世不恭的态度,忽然正色嘱咐道,“他如今不比从前耐得折腾,偏生自个儿还不晓得有多厉害,你们做下官的平时多担待些。”

 

这话倒是叫彭子三平素里留意照顾着,那人本不是个消息灵通心思活络的,早让他东拉西扯说得莫名其妙,待要仔细询问,又不知从何处开口,正自为难着,便见前面张晏坐骑打着响鼻慢下步子来,马上人倒也不回头,便就着开缰工夫扔下句:“赵信圭,我这打眼端量着,你们六个昨儿玩得可不是一般尽兴那!”

 

赵瑞来时仅说与人期于尨山南坡畋猎,详细之处尚未得言语,更不曾提及同行共有几人,只是下意识地领了昨日走过的路。此际听张晏忽冒出这么句,那还不知道是沿途之上留了痕迹,端叫那人洞察秋毫地给瞧了个清楚明白。当下忙一夹马腹紧两步凑上前去,赔着笑脸道:“那几个就是水平不行还逞强,跑开了停不住,这不就踩了人田里的桑苗,但是讲真的,我都叫他们当场照价赔给桑农了!”

 

赵小郡王虽不着调,可在是非面前从来都拿得住分寸,加之平素也做些扶危济贫的义举,京城人议论起来,除了叹两声不务正业,倒没别的话,说来也算是京城纨绔间的清流。张晏与他相熟,晓得这番话尚不至于作假,便不再多作追究,但冷声应了句:“此山多有附近乡民活动,若真伤了性命被借故攀咬上身,私猎不算还兼纵马践踏农田,到时话具是人说的,你觉得大宗正司信你还是信他们?”

 

他这话倒也是实情,前些年三司盐铁副使家的小郎君,与人宴饮喝得多了,夜归时纵马撞倒对路人。可巧是俩江西路进京讨生活的兄妹,漫天要价未得满足,第二日便一纸状子递去登闻鼓院,告裴小郎君当街欺男霸女。说来也算裴家时运不济,时值城内走马伤人之事频发,官家方下旨严禁于闹市间跃马,此一出可谓正撞刀口。

 

事后虽查明,那晚街市之上少有行人,裴小郎君虽行马过快,但望见二者便已及时勒马,未造成严重损伤,且事后有意给予赔偿,并无大过错,但这大理寺、御史台的挨着个对簿下来,于官户而言却是转着圈儿地丢人。那裴副使隔年便转迁去中书详定编敕所,与此有无关系不知,可这京中待字的娘子们,听闻裴家子弟,自此都得好好思量,诸如这般的闹心事,却是不消多说了。

 

不过荣安郡王府早先定下了政事堂施相公家的嫡孙女,只不巧其长媳病故,那小娘子至今未出孝期,而赵瑞自己可也正乐得逍遥。此时若真易地而处,除了他那忧国忧民的贤郡王亲爹,倒也的确没甚么可忌惮的。故而赵小郡王事不临头,瞧着张晏神色亦无追究之意,便只岔话道:“咱皇城脚下民风淳朴,那儿就那么容易遇上刁民了!”

 

张晏素知这人是不挨打不知疼,打过了多给仨俩甜枣,就能好得没心没肺的主儿,清楚方才那话他必是没往心里去,便懒得再多废口舌,但于马上打量两眼,径自说道:“赵小郡王大可不当回事儿,然军巡院庶务繁忙,我等只能与你查看一遭,好在官家仁善,便真有疏失,未尝不能法外开恩,言尽与否,小郡王就自个儿掂量着看罢!”

 

赵瑞与他同袍几年,旁的能耐没学来,识人辨物倒是还有三分准头,如何不知张晏真就能说到做到,当下再不敢心存轻忽,连忙催马赶上前去,应道:“别,我那敢藏着掖着,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仔细说么!”说着自已也清楚蒙混不过去,遂近前低声道,“说到底那天是我起得头,原本只打算叫着施五和赵十九,那知道这俩去章三郎家蹴鞠,随口给说了,人家倒一拍即合,你说这还叫我怎么办?”

 

山间虽有行马之路,可终究不比大道宽敞平坦,见张晏放开马慢行,赵瑞只得从后跟着,耷眉说道:“其实我心里也有数,章相此人虽风评褒贬不定,却是那有心做些实事的,即便官场上不能免俗,至少手段还算是光明正大。他家子弟骄矜但确有才华,寻常皆出不了大格,可章三郎左右那两个吕姓子侄,我是真瞧不上,只是人家十回里有八九带着出来,我总归不好屡次三番地去拂人面子不是?”

 

张晏好歹进得庙堂也走过江湖,同朝野各色人物都打过交道,如何听不出他给自己开脱,端得好气又好笑,倒底没忍耐住:“信圭兄有何话不妨直说。”赵瑞眼见无法,这才觍着脸道:“那几个哥儿想在附近山下射猎我没让,弄来些助兴的新奇玩意儿我没吃,叫自家下人躲在林子里放野禽这我是管不来,也没跟着折腾。说真的我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练个弓马,这可倒好,给人收拾摊子不算还生事了!”

 

此时东南海路兴盛,富家子弟多有闲暇且不计较花销,搞来点新鲜物件不足为奇,但听闻近来海上传入种波斯果叶,服之令人神明开朗,赵瑞言语提及的多半便是此物。到这会彭子三算是听明白了,合着郎君们嫌宴游不尽兴,来此处放肆畋猎,还生怕鸣镝示警会惊跑了山间走兽,特意唤家人预备下禽畜,以供众人会射,似这等行事能不出差池才是稀奇,真要仔细追究起来任谁都落不得个好去。

 

无怪乎张晏从近得山前就没给他好脸,而那赵瑞支支吾吾的,竟也不敢痛快言明。即便彭子三不通晓法条,在开封府里这么些年,利害轻重却是明白,知道这事弄不好不是寻常的麻烦,再要看张晏打算如何处置,却见他冲那位赵小郡王扔下句:“前面带路罢!”接着也不待人多做反应,拉开缰绳便向林木深处疾驰而去。

 

山间小路本就崎岖,能行马已属难得,这人却走得如履平地,眨眼已去半射之远,直看得彭子三瞠目结舌,始信赵瑞所言恐怕的确是空穴来风。便这稍一愣神儿的功夫,身旁小郡王已夹紧马腹觑着林木稀疏处斜抄近前,只留他自己拙手钝脚地调正坐骑,许是手头上没数失了轻重,那畜生干脆一甩尾巴尥了蹶子。

 

好在尨山少有歧路,顺着马蹄掀起的浮土沿路寻开去,约莫翻过两个山头,便望见片稍显平坦开阔的灌林,两匹枣红秦马就近拴在路边合腰粗的树前。张晏已同赵瑞下马束袍迈入林间,看到彭子三拨着草丛行近,并无甚表示,但如常招手言道:“彭班头过来得正好,我等衣着颇有不便,还劳你上去看眼,可是有任何异常迹象?”

 

这话说得语气平常,彭子三不明就里,四下打量半晌,但见附近地形平缓,放眼之间皆是草木郁滃,那儿有甚么高处可言,一时竟不知张晏所言何意。东观西望只有眼前合抱粗的榆树,又想不通这好生生地查案,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爬高上树。再要回头瞧张晏眼色,却

看那赵瑞抱手杵在旁侧,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聒噪道:“可不就是让你上树看看,难道还叫我俩穿着身长袍上去?”

 

按理说这三人同行,不是他顶头上司,就是皇城的王孙公子,即便皆着短衣褌袴,也断无让贵人们亲自动手的道理。可某人就有那能耐,好好的话但凡从他嘴里说出来,便怎么听怎么叫人觉着窝心。亏得彭子三心眼实如秤砣,还真就没有多想,听见有人给他指出来条明路,当即便二话不说地捋臂将拳冲着那棵老榆去了。

 

平民家的孩子打小上树掏鸟下河捉鱼,那样不曾玩过,仗着这点儿童子功的家底,虽说动作狼狈些,可到底还是顺利地攀上树顶。那老榆约莫已长了几十年,生得是枝繁叶茂,凡人蹲踞其间,若非有心端详打量,纵使从旁路过也难发觉。彭子三拨开面前碍眼的枝叶,方才见张晏负手站在树下,举目向自己观望,忙扬声回话道:“回张军巡,小的看这树上并无甚不寻常处,只有些他人攀爬的迹相而已。”

 

此话一出口,赵瑞那边立时站不住了,仰头便吆喝道:“你倒说清楚点儿,究竟是个甚么样的痕迹?”但凡百十来斤的人要上树,再轻巧也免不了会在着力处留下攀援的印记,就好像早食饔晚用飧般的清楚明白。彭子三那知他作何主意,登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却听张晏在旁朗声提醒道:“彭班头,所见迹象几处,新旧各如何,似何物所留,长宽、深浅、形态等诸般细节,你且详细说来。”

 

有张晏这几句作注,彭子三虽仍不解两人打算,却大致明白是有勘验现场的意思,当下连忙仔细查看一番,对答道:“这树上总共十三处擦痕,新旧对半分,瞧着像是皮履踩踏出来的,约莫半掌长,寸宽。只一处与其他不同,就在前面最粗的这条枝子根儿上,有半圈蹭掉了树皮,好似麻绳之类东西硬生生磨的,里头树皮还都新鲜着。”

 

他这通说罢,下面反而没了声,少顷才听得张晏问道:“你留意下,磨损边缘是否清晰,可有左右反复摆动的迹象?”彭子三听在耳中愈发不知所以,但见那人眉宇蹙起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,又实不好贸然多话,只得依言仔细观察明白,回道:“按说看着确有摆动,但不妨碍辨认清楚,就像——”说着自己作势比划下,还真就无师自通地开了窍,“就像纤夫们拉船时在使力处留下的痕迹那般!”

 

赵瑞听他絮叨半天,终于忍不住插话:“你看清楚了,当真没有别的东西,比如说干涸的血迹之物?”言罢犹觉得不放心,跟着接上句:“嗐,这血放上个一天半日可跟平常不大相似,我说你倒是认得么!”赵小郡王自打上过战场见识了厮杀,便觉着旁人皆不顶事,尤其这京中温柔乡,都是些不舞之鹤,却不想军巡院平日里干的甚么勾当,这话不算班门弄斧也相去无几,自然没少得张晏白眼。

 

那厢倒也不觉有何,但实打实地应答:“回小郡王话,这树杈间确无血迹。若说那些个小磕小碰的,过了当时便瞧不出了,到这时候还能拿眼见着的,肯定不止会有一处两处,怕是多半也就上不得这树了。”彭子三这句问得是诚心实意,赵瑞自诩聪明,那料开口便被个憨直汉子回得无话可说,颜面上不免尴尬,此时恨自家说话不经思量为时已晚,只能偷空以目示意张晏,只盼他赶紧过来救场。

 

张晏却是只作不察,但等他扭捏够了,方才悠然开口:“彭班头且从上面打量着,能看到我等来时的路不?”有他这话压着场面,赵小郡王总算是松了口气,果然便听彭子三毫无察觉地应道:“可倒巧了张军巡,这边正对咱拴马的地方,莫说瞧得见了,便是整面山腰山脚上的车马往来,也都能看得个一清二楚!”

 

这话端得正中下怀,张晏心里面大致有了计较,稍作思量便再问道:“彭班头不必拘束,从此向四周张望,可有其他能行的小径,或有人路过的痕迹?”话音落定但听闻头顶窣飒响动,少顷才又见彭子三从枝叶中间露出头来:“张军巡,小的适才仔细看过了,此地周遭林木茂密,除我三人来路外并无许多方便行走之处,遍地青蒿虽有倒伏,却只在附近一射地,不像是途径于此,倒好似在寻物。”

 

彭子三所言倒不虚,正对上了赵瑞先前的说辞。按常算几个郎君用过朝食从保康门动身,沿路游驰到此处,约莫日已偏西。林间虽不至于昏暗,但视野比之山下开阔地界却是远不及的,想来怀疑误伤山民后必要四下查看一番,留下这般痕迹也便全在情理之中。

若仅是如此,眼前一无苦主上门纠缠,二无尸首及来去足迹,说赵瑞眼花,兴许碰巧伤了山间猿猴之属也不无可能,怪只怪在这树下草丛中确遗有几处血迹。彭子三来得匆忙不曾留意,然张晏与赵瑞却对着打量了半晌,那地面并无骇人的血泊,只三五块颇大的近圆状血斑,被草叶半遮半掩着,加之干涸后颜色呈现灰褐,倒不甚明显。

 

这要放给寻常安分守己的百姓,看不出门道也就罢了,可张晏何等的眼力,更莫说他如今职在有鞫,便是连赵瑞这般玩弓的都瞧出蹊跷。按理推算来,此地老榆正好处在有效射程之内,即便这些郎君们不善骑射,酒食游戏中未将弓拉满,其箭矢射出的力量也绝非等闲可受。纵侥幸不伤及要害,破衣入体的瞬间亦足够将鲜血迸射出来,飞落至树干草丛间,便近似于雨天车人行过溅起的泥水形状。

 

两人来时遍寻周遭,却始终未曾见得此般迹象,只零散有几处血迹,明显是从较高处缓慢滴落而来。赵瑞起初尚疑心乃陈年旧迹,遂撺掇张晏使人上树查看,但就如今情形看又不尽然,再瞧旁边那人神色,自家也清楚这猜想是有多渺茫,可要正经八百地讲出个道理,又想不通其中的关节所在,只得偷眼去打量张晏反应。

 

却见那厢神色淡然,但负手道:“有劳彭班头,便请当心些下来罢!”彭子三昏头昏脑地被两人差遣半天,倒是早就等着这句话,闻言自树间应了声,便连忙手脚并用地顺势滑坠下来。因着有张晏的嘱咐,他散职后特意换了身私服出行,粗布衣衫虽没甚么娇气可言,但于小户百姓而言,毕竟非可有可无的小钱。

 

彭子三到底是约略打量了一番,瞧着周身并无有破损,方才麻利地拍去身上浮土,说道:“军巡有何差使,尽管交代小的。”这番查看的功夫,夕阳已眼见着沉入西山,赵小郡王因嫌骑马带灯油颇为不便,但揣了四五支黄蜡,并两盏琉璃宫灯,这会儿早不知何时奢侈地点了照明,暖暧暧地光亮拢着两人,倒有几分悠远的意思。

 

张晏却只袖手不言,许久方不愠不火地吩咐道:“彭班头来得匆忙想必未及细看,此处已经由小郡王核实,正是其当日遇见伤者的所在,你且按例将情形仔细记录下来,不须回去备案,只管先誊写下来给我过目。”话到此处,彭子三也晓得张晏不欲将这事张扬出去,心中虽有些许迟疑,终归还是信其处事为人,也便点头应下。

 

山间早晚冷暖不同,踆乌一落,凉气便自四下林阿围拢上来。张晏拢着袖,到底也放心他自己上上下下地探看记录,只偶尔指点上一二,话自是中肯,人却始终不离那盏提灯照亮的尺寸之地。赵瑞叫他晾得难受,但在旁边来回踱着步子,几次欲言又止,究竟没忍住打断道:“我说张兄,你好歹倒是讲两句话呀!这甚么都不说,端叫我心里头也跟着七上八下的没个章程了!”

 

林中静得不闻风声,张晏转头看他眼,终于动了动身,意味深长道:“信圭兄可是当真肯听我一言?”赵瑞早就叫他磨没了脾气,闻言立时道:“我的祖宗,你从来都是拿惯了主意的,我又何时不曾听了!”有他这话,张晏方悠悠开口:“要我说你多等无益,即刻快马回去跟老郡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才是正经。”

 

那荣安郡王治家教子何等严厉,以赵老太太把独孙捧在手心里宠着的架势,愣是没让这嗣息长歪了,用心可想而知。赵瑞听见这话脸色当时就垮下来,直道:“张清和,你还当我不够倒霉么?”说着但望向某人,只差没把开甚么玩笑几字径题到脸上去,这要让他那忠君爱民的老爹听见半阵风,挨家法都算轻的,他又何苦找这顿奚落。

 

张晏也不应,只是正色提醒道:“凭他有多大的事儿,能在家里解决都总好过交与人手,至于这话信圭兄听是不听,可就自己掂量着罢!”老郡王朝堂上不少门生故旧,真若要有何不妥当的,提前些打好了招呼,即便日后闹将起来也有个准备,总好过外面满城风雨,自家才刚得着消息,到时再想使力可就没那么容易打算的了。

 

赵瑞生在郡王府里,达官显宦们如何打点走动早已耳濡目染,自知张晏所言不差,但听他话说得这般严重,不免将信将疑,待想追问句:还真就至于如此么!却见那人轻车熟路地拿走自己手中提灯,但扔下话道:“你若是能趁着跪先祠的功夫,好生回忆下此事有那里异常,指不定还有些用处。”言罢也不管对面那人作何反应,便自抽身回去歇息,赵瑞眼见着再无话可说,只得依言先头牵马赶路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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